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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职校当老师:不能用“失败”定义我的学生

2021-09-14 00:24 编辑:admin 来源:华夏教育时报

全国的普职招生比在5.8∶4.2-5.9∶4.1之间,这意味着,中考过后约一半的学生进入职业高中。分数似乎让职高学生带上了“失败者”的烙印,在很多人的印象里,普高和职高并不是分类,而是分层。进入一所职高,就像河流交汇在低处。

少数人在学校看到职校学生的真实模样。中职学校的教师人数,占全国专任教师总人数的4.74%。在不到5%的老师中,一部分是刚毕业的年轻教师。他们选择成为职校老师的理由各不相同。职校的实际状况,在他们进入那扇校门后,一点点展露,推着他们不得不去思考,职校培养着怎样的学生,自己又将成为怎样的老师。

文 | 曾诗雅

编辑 | 楚明

运营 | 月弥

“失败者”的刻板印象

老师们对自己的第一堂课总是印象深刻。

在一所职业高中任教的吴舒妤能清晰地回忆起一年前的9月1日。她准时出现在烹饪班门口,看到了一副毕生难忘的景象:教室里29个男生,3个女生,大部分人没带书本,几个学生拿出了烹饪课要用的擀面杖,不断敲击着桌子。最后排还有个男生直接把双腿架上了桌,嘴里一下一下地嚼着口香糖。

这一幕就像社会上流传的一些说法那样,“一些职校生们懒散、顽劣、不学习、没规矩”。

吴舒妤起初并不相信这些。她早早体会过刻板故事里的无奈成分。研二那年,她进入一所私立初中实习,教两个初三班级的语文。这两个班,100多个学生,都被贴上了共同的标签——“考不上高中”。更准确地说,因为没有上海户口,他们失去了考入上海普通高中的资格,绝大多数的学生只能进入职业高中。

这些将要被划归为职校生的学生,大部分人在那时放弃学习。几乎没有人听课,抛出的问题很少得到回答,大部分人在睡觉、看窗外、窃窃私语。有两个女生是例外,一直坚持积极举手发言。只是每当她们一发言,其他同学就开始起哄说:“你竟然在学习!”

时间一久,最后的两双手也放下了。

吴舒妤至今都记着那个画面,两个女生坐在位子上看着她,一言不发,像两座孤岛。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,想去职高当老师,想看看那两个女生会有怎样的未来。

后来,吴舒妤如愿考上了上海一所职业高中的编制,去教语文。进学校前,她带着戏剧文学专业给予的浪漫情怀,“没有升学压力了,不用再像教初中时那样,把讲义打印好发下去,让学生们记住。我想着让他们去阅读小说,去欣赏诗歌”。

陈一鸣没想太多工作的意义,“误打误撞”地当上了职校老师。2016年从苏州大学计算机毕业后,他就陷入不断考试的生活。公务员、事业单位、银行,所有代表稳定的体制内工作,他都尝试了一遍,大部分的笔试也通过了,但因不善言辞,总是在面试时被刷。

直到2018年,他再次考教师编制失败——录取名额刚好截取到他的排名之前。但校长打来电话,说一名计算机专业课的老师怀孕了,学校需要他去代课。

“一切来得太快了,30号给我打电话,31号让我过来当老师,9月1号又让我当班主任。”考了两年试,最后只花了3天,陈一鸣就成为一名职高班主任老师,不过没有编制。

开学第一天,这名年轻的教师慌张地走错了教室。直至下午5点他才出现在正确的班级里。班里的学生悉数坐下,一共32人,11人是电子专业的,21人是计算机专业的,31名男生,1名女生。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是,中考成绩都没达到普高分数线。

因为分数,因为户口,这些学生被划分进不同的教育体系里。根据国家统计局2016-2020年的数据显示,全国的普职招生比在5.8∶4.2-5.9∶4.1之间,这意味着,中考过后约有一半的学生会进入职业高中。分数让职高带上了“失败者”的烙印,在很多人的印象里,普高和职高并不是分类,而是分层。进入一所职高,就像河流交汇在低处。

来自家长们的偏见强化了这种刻板印象。一份中国青年报针对1353名学生家长的调查问卷显示,有13.3%的受访家长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进入职业高中,20.0%的受访家长表示不好说。在对职校的偏见中,一半以上的家长认为“校风不好,影响孩子”“说出去没面子”,三分之一的家长认为“教学质量不高,学不到东西”“担心毕业后找不到体面的工作”。

陈一鸣中考那年,也收到过一所职业高中的录取通知书。当时父母例举出上述理由的种种,坚决反对,让他复读,考一所普高。

有时,刻板印象也发自学校内部。林芸考研失败后,进入了一所民办职高当英语老师,她一人要教8个班,每个月要上28节课。上课前,老教师们讲起学生的叛逆,并给了她教师生涯的第一条建议——保护好自己。

少数人真正在学校看到职校学生的真实样貌。根据教育部、智研咨询整理的数据显示,2020年中国中等职业学校学校专任教师人数则为84.95万人,占全国专任教师总人数的4.74%。

在不到5%的老师中,一部分是刚毕业的年轻教师。他们中,有人只是为了一份更轻松的工作。张璇本来是一所公立初中的语文老师,因为疲于每天7点到校,2021年她转到了台州的一所职高,过上了8点15分打卡的生活。有人是为了延续一些梦想。季思思曾是一个是职校生考上本的“成功典范”,毕业后她回到家乡的一所职高成为舞蹈老师,期待培育出更多像自己一样的学生。

年轻人选择成为职校老师的理由各不相同。职校的实际状况,在他们进入那扇校门后,一点点展露,推着他们不得不去思考,职校培养着怎样的学生,自己又将成为怎样的老师。

▲ 图 / 电影《垫底辣妹》截图

站在学生那一头

大多年轻老师们最开始都曾试着站在学生那一头,试着靠近、观察、理解,然后搭建起一段“亦师亦友”的关系。

吴舒妤在自我介绍上花了足足十分钟。她把自己的姓氏写上了黑板,并指着它,一字一顿地强调:“记清楚,长头发,圆脸,我姓吴。”可之后,有学生去办公室找她,依然说:“我找语文老师,姓吴,男的。”

大概一个月之后,学生们记住了吴舒妤,并开始给她起外号。那天,她还没进教室,就听见同学们喊“老吴来了”。“一瞬间,还以为喊的是我爸呢!”吴舒妤并不介意,反倒觉得学生很可爱。称呼上的亲昵变化对她来说,意味着师生关系的递进。

林芸在一所护理职校当英语老师,学生大多数都是女生,亲近感从第一天上课就自然形成。学生们冲她提问,“老师你几岁了?”“老师你刚毕业吗?”“老师你有男朋友了吗?”……还有人把她层层围住,叽叽喳喳地问她美甲哪里做的、刘海怎么卷的。林芸毫不保留地分享,也得到了学生们的好感。

老师们回忆起这些片段,总是笑声连连。吴舒妤觉得学生们身上仍有一股单纯气质。她在办公室训斥课代表的事儿偶然间被一个男生得知,那个男生拍着胸脯告诉她:“我不会说的,为了维护他的尊严。”张璇觉得他们已体现出一种成人间的体贴。上学期开学前,她曾拜托一个学生帮忙整理表格。新学期即将开学时,那位学生主动发来信息,说自己这几天特意调开了兼职的排班,可以继续帮忙整理表格。

“他们可能只是学习不好。”一谈到学业,难免有些挫败。林芸说,她教的班里有学生连26个字母都写不全,有同学听写时抄了书,一个词组里的两个单词被抄写成了一串,组成一个奇怪的长词,“连最基本的拼写规则都不懂”。

吴舒妤也体会这种无力。她第一次收语文作业,32人的班级只交了18份,抱着作业的课代表用理直气壮的语气告诉她:“我们班就这样的,老师你不知道吗? 

不过,在专业课上,舞蹈老师季思思描述了另一副模样。入学时,职校生们的舞蹈基础很差,一个班只有一两个人此前学过跳舞,对基本功是什么完全没有概念。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缺乏自信,跳舞时身体局促,甚至害羞得无法直视镜子中的自己。

季思思不得不从绷脚、压腿、下腰这些基本动作开始教,她还讲起自己的故事。她和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是当时整个重点初中唯二选择上职高的人。她们对学习毫无兴趣,一心只想练舞。家长索性让她们上职校。后来,她们都通过艺考,考上了本科,又都通过考编,回到职高,成为舞蹈专业课老师。她反复告诉学生们:“我也曾像你们一样。”

故事起到了鼓舞作用。每节课前,她都要求课代表领着同学们先在舞蹈室练习,所有学生都照做了,“一整个学期,从来没有人迟到,也没有人旷课。”期末的时候,她还收到了学生们自己排舞的视频。“要知道大学的时候,都是老师强迫着我们去排练、去拍视频的,这群学生却是主动去做的。”

这只是一部分学生可能显现出来的自知自觉。另外的老师们都谈到,有的学生身上的确长出了许多“倒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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