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-LIFE
华夏教育时报 > 主页 > 专题 >

四十年前,那一场改变我人生命运的高考

2019-06-17 12:26 编辑:晨子 来源:人民网

四十年前,那一场改变我人生命运的高考

恢复高考的消息是在我就读高一的时候传来的。一九七七年十月底,犹如吹皱一池春水,安静的校园突然涌进了一大批早已离校的青年。他们大都在二十岁左右,甚至早已成家生子。他们衣衫朴素却整洁,举止拘谨而略显斯文,整天呆在教室里或者寝室里,在校园里匆匆来去的路上,嘴里依然念念有词。他们面带菜色,满身疲惫,然而,总有一股梦幻般的光辉从他们瘦削的身体里飘逸出来,他们大多眼含羞怯,却又有一股渴望的火焰在熊熊燃烧。

当时我还不到十四岁,对高考的概念捉摸不定,还说不准高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但眼看着这批来学校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首次高考的大哥大姐的举止,我能够真切感觉到隐藏在他们平静外表下巨大的骚动与不安。这股如岩浆般涌动的骚动与不安感染着我,一束亮光从我的头顶直刺我内心最黑暗的部分。我本能地感觉到,高考的恢复,也许将会给我的人生开辟出一条大道。

在此之前,我正处于一片迷茫之中。一九七七年的高中生,是“文革”后第一届通过中考录取的。我的中考成绩优异,数学甚至获得了唯一一个满分。但是如果没有高考,作为农民的孩子,我的命运将注定在高中毕业后回到广阔的乡村修理地球。高中第一节班会,班主任夏更新老师就告诫我们:上了高中,不要以为船到码头车到站了,学好学坏一个样。你们今后将明白,将书读好了,你们当农民将当得更加优秀。他是在教育我们,却让我非常惆怅。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,哪怕学习再刻苦,成绩再优秀,我的码头,我的站,就在故乡贫瘠山村的那个角落。

当一辈子农民,在当时几乎是我们这些乡村孩子的宿命。

这样的宿命让整个高中校园充满了不安定的气氛。入校不久,我就真切感觉到了每个同学对个人前途的强烈焦虑。一些性格极端者,常常用一些出格的行为,来发泄自己的无奈甚至愤怒。几乎没人认真读书,教室里整天大闹天宫,打架事件层出不穷。就在我们进校不久,学校就处理了高二年级的一个流氓事件,几个游手好闲的男同学用《少女之心》作诱饵,与社会上几个女青年鬼混,被她们的父母告到了学校,结果这批同学在全校学生大会上低眉耷脑被带上了主席台,处分通报几乎贴满了一墙壁。

绝望的情绪一缕缕从我的内心飘荡出来。出于天性,我真心热爱读书。但是这样的环境,既让我无法安心读书,也让我对读书的终极目标产生怀疑。我对回到故乡当农民充满了畏惧。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,山里的树木几乎全被砍光,只剩下光秃秃的癞头山,麻雀都不愿意往那个方向飞。此时的我骨瘦如柴,身体轻飘飘的犹如稻穗上的一粒瘪谷,倘若将我丢在乡野,我的一生将与牲口无异。但是,对当农民再畏惧,书读得再好,我也得在高中毕业后回到那里,一身赤膊满身油汗,深陷在泥淖里老死乡村。

正在自己觉得人生走投无路,绝望的情绪一天一天升腾时,高考恢复了!

是的,在那个时候,我还不能确定高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,但是我本能地意识到,高考就是当我正在大海中扑腾眼看要沉下去的时候,飘到我身边的一条船,就是当我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,明晃晃伸到我脚下的一条路。这条船我可能爬得上可能爬不上,这条路我可能走得通可能走不通,可它至少让我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希望。我的心一下子亮堂起来。我在冥冥之中觉得,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,在我正在人生之路上茫然四顾的时候,将一条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生命潜能之路及时地垫到我了的脚下。

其实不仅仅是对我的眷顾,更是对一代青年的眷顾。高考的集合号一吹响,那些已经走出学校好几年、十几年的青年人,甚至父子、母女、夫妻、恋人,同时走进了高考的报名点,走进了高考的考场。我故乡那个山村就有十几个年轻人报了考。尽管他们全部名落孙山,但他们考了个服气。

在校学生更不用说,高考的哨音轻轻一吹,所有的学生都乖乖地跑进了教室。教学秩序立即恢复了正常,那些被四处丢弃的课本,被我们小心翼翼地捡了回来,在白天安静的教室里,在夜晚昏黄的煤油灯下,一页一页啃着。每个人的脸上,都洋溢着梦幻般的光辉。确实,当年的高考录取率非常低,但既然有了高考,就给了每个人希望。每个人都觉得只要自己发奋拼搏,高考将让自己在大学或者中专的课堂里拥有一张课桌。而只要考上大学或者中专,就拥有了国家干部身份,能够拿到一份固定的工资,这会让自己及父母家人在乡村充满了荣耀。而比那些已经高中毕业重新走进课堂复习的人更幸运的是,我们还刚刚走进高中校园,离高考还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,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学习功课迎接高考。

高考恢复的消息刚一传来,父母做的第一个英明决定,就是让我去学校寄宿,不再走通学。他们将洁白的大米省下来,自己整天吃红薯度日;他们按月给我提供四元二角的伙食费,自己的衣服条分缕析也舍不得添置。为了让我在学校显得体面些,他们给我买了人生第一双皮草鞋。在此之前,我每年从四月直至十月底都是一双赤脚上学。父母对我的最高期待,就是丢掉锄头把。而今,高考让他们的期待有可能变成现实。天下父母同一心。还有比我家更穷的家长,为了挣来孩子的寄宿费,不惜每个月按时到医院卖血。

七七年、七八年高考的录取率非常稀薄,但这并没有消磨掉我们对高考的热情,反而激发了我们内心潜在的更大能量。高二年级文理分班后,我们的作息时间,变成了6167:早上六点起床,晚上十点半休息,每周七天,开餐时间控制在二十分钟以内。即使这样,我们依然觉得时间不够用。晚上躺在床上,同寝室的同学没有谁马上睡觉,都在互相提问学过的知识,以加深记忆。我与几个成绩较好的同学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,语文、历史、地理,一个一个知识点互相帮助记忆。为了节省时间,我们几个建立了轮流值日制度,一日三餐由一个同学将饭菜打到教室里来,狼吞虎咽吃过后,再由这个同学将饭钵再送到食堂。走路、上厕所,嘴里都念念有词,生怕当天学过的知识从自己的身旁溜之大吉。

高考的时间越临近,我感到的压力就越大。最后一个学期,我几乎没有回家。即使回家,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父母想安慰我,但每每欲言又止,只是默默地给我准备好将要带去学校的白花花的大米,默默地将生活费递给我。他们从来不问我高考准备得怎么样,我也不说。这无以启齿。谁也不敢保证能够考上,我同样不敢。尽管我的成绩出类拔萃,每次模拟考试成绩我都是全班第一,但总有人在高考的考场上马失前蹄。考上大学的强烈欲望与倘若高考落榜的惶恐,如一具双面齿轮,在我的内心啮咬。这是一段漫长时期的痛苦的折磨,我惟有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学习,才能将这种折磨稍稍稀释。

在这痛苦的折磨之中,我终于等来了七九年的高考。犹记得第一场考语文,刚拿着试卷的时候,我的脑海一片空白,仿佛那试卷上的题目,一个都不会做。直到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两把,才冷静下来,再来看试卷上的题目,才发现那些题目我全都会!

高考体检,我身高一米六零,体重三十八公斤。

考上大学的消息,我清楚地记得是七月二十九号傍晚传来的。我的在县城工作的小姨父,在当天下午四点看到县教育局放榜的全县高考上线考生名单后,立即请假,步行十五公里,越过两条大河,喊上我的两个舅舅,亲自来我家报喜。八月二号,全校高考上线考生集合去县城体检,我最终知道,我所在的中学文理科共考上二十八位同学,其中我所在的文科班考上七名。当这二十八位考生集合在一起的时候,每个人都笑靥盈盈,步履轻松。那份得意,真是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尺长安花”啊

相关阅读

华夏教育时报网版权与免责声明:

一、凡本站中注明“来源:华夏教育时报网或华夏教育时报”的所有文字、图片和音视频,版权均属华夏教育时报网所有,转载时必须注明“来源:华夏教育时报网”,并附上原文链接。

二、凡来源非华夏教育时报网或华夏教育时报的新闻(作品)只代表本网传播该消息,并不代表赞同其观点。

如因作品内容、版权和其它问题需要同本网联系的,请在见网后30日内进行,联系邮箱:kaibfmc.n@vip.sina.com。

新视觉·新媒体